宿松縣長江岸線。本報通訊員 李 龍 攝
位于當涂縣姑孰鎮寶塔村姑溪河入長江口南岸的金柱塔,始建于明萬歷十七年(1589年),數百年來矗立長江邊指示航道。 本報通訊員 王玉實 攝
大詩人沿途行詠,為皖江詩路的人文底色增加了濃郁厚重的一筆,其佳作不僅可供品讀、欣賞,還可以在現實山水情境中感悟、比對。風物情思相接,文脈貫通古今。挖掘、激活、煥新詩路文化資源,不僅是對古人豐富江淮文化的致敬與傳承,還能為今天的美好生活添色增輝。
赴任途中 暢游皖江
八九百年前的南宋,皖江是什么模樣?可能有些難以想象,好在大詩人陸游給我們提供了比較詳細的記載。
陸游曾經先后三次途經皖江,其中第二次是在乾道七年赴夔州通判任的路上。據赴任途中所作《入蜀記》記載,他是上一年十二月得到任命,由于健康原因推遲赴任。閏五月十八日從家鄉紹興出發,沿途探親訪友,游覽名勝,七月五日才到達建康(今南京),盤桓5日,直到七月十一日離開江蘇,進入安徽境內。在太平州(今當涂)又流連五六日,再經蕪湖、銅陵、安慶等地,八月二日進入江西境內,十月二七日抵達夔州,全程157天。雖說“王事有期程”,雖說“那時慢”,但如此之慢,還是超出我們當代人的想象。其原因就不是簡單的交通落后了。要知道,乾道八年十二月七日,他的好朋友范成大從蘇州出發,赴廣西桂林,擔任靜江知府,水陸兼程,第二年三月十日到達目的地。范成大行程更長,僅用了百天左右。陸游顯然并不急于赴任,他走走停停,在鎮江一地居然逗留了11天,真是悠哉游哉。
陸游在皖江及沿岸行走21天。充足的時間,悠閑的心態,讓他能從容欣賞自然風光,感受風土人情。
青山蒼翠 江水澄碧
陸游筆下,皖江山青水綠。
他泛舟當涂姑溪河,“水色正綠,而澄澈如鏡,纖鱗往來可數。溪南皆漁家,景物幽奇”,后來陸游再次用詩歌稱贊姑溪河水:“姑溪綠可染,小艇追晩涼。棹進破樹影,波動揺星芒。”(《泛小舟姑孰溪口》)
他登臨當涂小黃山凌歊臺,周圍沒有鱗次櫛比的高層建筑。初秋時節,空氣純凈,海拔僅有50多米的凌歊臺,居然讓他產生“高出氛埃之表”的感覺。他再向南眺望,“青山、龍山、九井諸峰,如在幾席”,簡直就在眼前,好像觸手可及。
他游覽當涂青山謝朓故居,南面是大塊平野,故居被“流泉、奇石、青林、文筱”所環繞,讓陸游驚嘆“真佳處也”。
在銅陵江中,他面對“風日清美,波平如席,白云青嶂,相遠映帶,終日如行圖畫”的美景,忘記了旅途的疲勞。在池州,他登臨杜牧等人題詩的弄水亭,面對清溪河與齊山,贊嘆當地“景物絕佳”。
在安慶段江中,他見到的是“群山靡迤,巖嶂深秀”;在東流縣,他又看見“江南群山,蒼翠萬迭,如列屏障,凡數十里不絕”。最后經過小孤山,陸游更用幾百字的篇幅,描述這一“造化之尤物”的“峭拔秀麗”。
魚群跳躍 異彩紛呈
水美則魚肥,陸游筆下江魚眾多,不僅讓陸游也讓見多識廣的現代人大開眼界。
有的優美。如在姑溪河畔,陸游看見魚兒不時跳出水面,夕陽映照下,耀眼奪目,“有如銀刀”,這大概是江白魚或刀魚吧!
有的可愛。如在蕪湖三山磯,陸游看見成群的哺乳動物江豚,“或黑或黃”,黑色當是江豚背部和腹部,黃色可能是其唇部和喉部。江豚表情如同微笑的孩童,人稱微笑天使。北宋孔武仲在三山磯也見到江豚:“磯下長川欲倒流,江豚出沒水禽浮。”(《三山磯》)三山磯應該是當年江豚活躍地,現在已經難覓其地了。
有的壯觀。陸游泊船池州梅根港,發現十多條“巨魚”:“色蒼白,大如黃犢,出沒水中,每出,水輒激起,沸白成浪,真壯觀也!”這如黃牛般大小的“巨魚”,可能不是魚,說不定是已經滅絕的哺乳類動物白鰭豚。
有的奇異。陸游在東流縣看見一種綠身紅腹的“大魚”,能跳出水面三尺高:“忽有大魚正綠,腹下赤如丹,躍起舵旁,高三尺許,人皆異之。”這種“大魚”是什么品種?《入蜀記》各家注本都未出注,或許也已滅絕。
有的可怕。在蕪湖三山磯,陸游看見一種不明水生物,幾尺長,大紅色,“類大蜈蚣,奮首逆水而上,激水高三二尺,殊可畏也”。江中這種紅色大蜈蚣似的動物,能激起巨浪,又是何種水怪?
以上各種讓人目眩的水生物,共同組成了南宋時期皖江生態。滄海桑田,幾百年之后,生態已經發生巨變,一如“高出氛埃之表”的凌歊臺隱入塵煙,大如黃犢的巨魚、綠身紅腹的大魚、紅色“大蜈蚣”等等,都不復可見。
風起皖江 驚濤駭浪
陸游所乘船只為帆船,主要借助風力和船工撐劃,由于是逆流而上,所以天氣至關重要。那時的天氣如何?陸游也有所記載。
七月十一日,陸游從建康出發,自東北向西南,正好趕上順風(東北風),大家興高采烈,“擊鼓掛帆而行”。但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正如蘇軾所說,“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泗州僧伽塔》)。對陸游而言的順風,卻是對面船只的逆風,有些船只因此不得不停靠岸邊。二者相遇,便出現戲劇性的一幕。逆風的船工“大怒,頓足詬罵不已”,順風者不但沒有生氣,沒有對罵,反而“撫掌大笑,鳴鼓愈厲,作得意之狀”。陸游為之感染,體會到這種疾速行船的快樂,將之寫入詩中:“風吹旗腳西南開,掛帆捶鼓何快哉。”(《黃山塔》)真是熱烈而暢快。
二十七日,又是東北風,船工急于趕路,五更就出發,不到早餐時間,就走了150里。風越來越大,不得不泊船趙屯。大風到晚上都沒有停止。陸游看江中“驚濤駭浪”,波濤洶涌,以為錢塘江八月大潮也不過如此。有一只船在江浪中掀簸,幾次想進港停泊,都未成功,差點船翻人溺,經過一番號呼求救,很久才停泊靠岸。第二天,仍然大風,他們繼續前進,“便風張帆,舟行甚速”,江面寬廣,煙波浩渺,白浪如山,他們所乘坐的二千斛大舟船,竟然“搖兀掀舞,才如一葉”。過了一會,烏云籠罩,狂風又起,“風勢橫甚”,船工大驚失色,急忙放下風帆,進入小港避風,船工們竭力全力進行牽挽,才勉強進入小港。港口中其他四五條船的船工,一同來幫忙牽引,好不容易才將船纜系住。夜晚,“風愈厲”。二十九日,風雨交加,氣溫驟降,感覺凄冷,陸游一行不得不穿上夾衣。這風有多大?陸游說,“北風吹人勁甚,至不能語”,直到晚上,大風稍小,但江中“怒濤未息,擊船終夜有聲”。
紹興人陸游對臺風不陌生,但在皖江西部,如此大風,持續3天,想必在10級左右,應該比較罕見。
考察名勝 留心佛道
陸游歷史、文學修養深厚,所到之處,不僅欣賞自然風光,還能訪古尋幽,旁征博引,發掘歷史遺跡的人文內涵。
在采石磯,面對這一段相對狹窄的江流,陸游聯想到樊若冰獻計宋太宗、攻打南唐的歷史,長達500字。在青山謝公亭,江北歷陽(今和縣)清晰可見,九年前,完顏亮率大兵集結于此,準備渡江攻宋。陪同陸游的周生曾經親身經歷此事,回憶說完顏亮南侵時,“戰鼓之聲,震于山云中”,可見聲勢之大。在青山李白祠,陸游看見唐人劉全白所撰墓碣和張真甫幾年前剛撰寫的重修太白祠記,還看見祠內二像:一是李白,“太白烏巾,白衣錦袍”;一是北宋當涂詩人郭祥正,“道帽氅裘,侑食于側”。在池州光孝寺,陸游因為與監寺僧是舊相識,看見了該寺珍藏的唐末西峰圣者所用的鐵笛,以及北宋沈遼所撰寫的《西峰銘》石刻。此外,陸游對慈姥磯、姑溪、太平州、天門山、梟磯、貴池、皖山等地的實地考察,都是第一手有價值的資料。
陸游還游覽很多寺廟和道觀,有意記載一些僧人道士的籍貫。如當涂小黃山廣福寺,比較蕭條,敗屋二十余間,殘僧三四人,蕭然如古驛,“主僧惠明,溫州平陽人”;荻港龍廟的老道人,臺州仙居縣人,自稱已居此十年,每日賣柴兩束以自給,雨雪天不能賣柴,則以乞討為生;延禧觀有道士五六人,觀主陳廷瑞,婺州義烏縣人。大概南宋時浙江一帶佛道文化興盛,一些浙江籍的僧人道士已經在皖江一帶管理佛寺道觀了。
此外,陸游還曾經游覽青山山南小市、繁昌荻港小墟市、安慶趙屯小市等集市,在皖口雁翅夾,他看見“稅場”——征收行商過稅的場所,其地有“居民二百許家”。途中他見到一些漁夫。姑溪河畔,“垂釣挽罟者彌望”,魚價低賤,連僮仆輩都能飽餐美味;四褐山岸,“奇石巉絕,漁人依石挽罾,宛如畫圖間所見”。還有一些小商小販。在蕪湖,有人靠近船頭出售本地特產綠毛龜,不可勝數;在安慶,有人上船出售柴草和豬肉。這些蕓蕓眾生,是南宋皖江一帶真實的人間煙火。
大詩人沿途行詠,為皖江詩路的人文底色增加了濃郁厚重的一筆,其佳作不僅可供品讀、欣賞,也還可以在現實山水情境中感悟、比對。今古情思相接,文脈貫通古今。挖掘、激活、煥新詩路文化資源,是對古人在江淮燦爛文化創造的致敬與傳承,也能為今天的美好生活添色增輝。
責任編輯:陸迪